1，

林枫和夏米是道德高尚者口中的“狗男女”。可俩人是真的想长久厮守。

年轻时不懂爱，到年龄稀里糊涂结了婚。林枫说，新婚当晚，看着身边那个同样对爱情和婚姻懵懂的姑娘，他心里升起失落：我就要和她过一辈子了吗？

8年的婚姻不咸不淡，孩子都上小学了，林枫当年的想法也慢慢淡了。过日子都是这样吧，过呗。

直到他遇见夏米。

他几乎在瞬间就爱上了她，这辈子没有过的感觉，那种宁可抛弃一切也要和她在一起的坚决。

夏米的婚姻早就冷成了冰坨，但接受林枫的追求还是犹豫了很久。

这个社会对女人离婚并不宽容，真要离婚她也舍不下女儿。

为了免除夏米的后顾之忧，林枫承诺自己离婚不要孩子，将来和她结婚也不再要孩子，把夏米的女儿当亲生的疼。

夏米带着3岁女儿跟林枫接触了几次，这个叔叔温和有趣，陪玩比爸爸有耐心多了，女儿喜欢林枫。

这样有诚意的感情可遇不可求，已经僵死的婚姻再待下去会闷死活人，夏米一点头，林枫立即提出了离婚。

离婚的代价可不小。他老婆寻死觅活地闹，林枫工作分心，等了两年的升职机会黄了。

最后，儿子、30多万的车子、一年前新买的138平的房子，所有的家庭存款都给老婆，她才松口。林枫自己只要了结婚前买的那套80平方小公寓。

夏米这边也是一出离婚大戏。双方父母拼命阻挠，老公死活不同意。

女儿给老公吧，老公说孩子没妈不行；女儿她带走，他又说离不开女儿。来回拉扯了大半年，女儿还是跟了夏米。

家庭财产方面倒还简单，统共一套房，没有负债，买房时两家各出一半，现在根据市价还各分一半。

离个婚都差点耗掉半条命，精力财力方面的损失无法计量。

但总算，一对爱得天崩地裂的人走进了婚姻殿堂。

在这样物欲横流精明算计的社会里，还能如此坚定地追求真爱，俩人身边原本强烈反对的朋友，都感动地说：我擦，又相信爱情了。

2，

婚后过了3年和和美美的小日子。林枫攒了点钱，加上夏米离婚分的钱，他们打算把小公寓卖掉换个大房子。

夏米的女儿马上就要读小学，她想索性买个学区房，林枫同意。

于是俩人一有空就去看房，相中了两套各有千秋。

正在纠结买哪一套更合适，林枫的儿子突然查出尿毒症。

林枫接到前妻电话的时候，正好夏米的女儿感冒发烧，夫妻俩带着孩子在去医院的路上。

林枫开车用车载免提接的电话，夏米全听到了，那边他前妻哭得话都说不清楚，每句话都抖得像心电图的波浪线。

林枫的脸色从煞白到青紫，挂了电话一声不吭，脚下油门踩得更重了。夏米搂着孩子也不敢说话。

车到医院门口，夏米抱孩子下了车，林枫不下车，隔着车窗对夏米说，你们先进去吧，我回头来接你们。不等夏米回应，心急火燎地开车走了。

夏米托着孩子的屁股往上抱了抱，这孩子越来越沉。她一手抱娃一手挂号付费，楼上楼下地跑，打点滴的时候小护士技术不行扎得孩子哇哇哭，费了半天劲才哄住，偎在妈妈怀里睡着了。

安静下来的夏米觉得心口有点不舒服，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心情太沉重。孩子靠着她、她靠着椅背，也有点迷糊起来，这时包里手机震动了。

林枫打来的，说这边还有点事来不及接她们了，让她们打完针叫个车先回家。

夏米不想说好，也不能说不好，她闷声“嗯”了一下。挂了电话，抬眼看着输液管里药液一滴一滴机械地落下来，她的脑子机械麻木。她知道，有些事情不可控制地要发生了。

晚上林枫失魂落魄地回来，全部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走了。

夏米问一句他答一句，大概拼凑出这样一个情况：

前段时间他儿子放学回来老是说犯困不想写作业，孩子妈还骂他偷懒不好好学习，最近又嚷着浑身痒。他晚上小便次数越来越多，人也急剧地瘦，他妈警觉起来，带孩子去检查。一查居然是尿毒症。

夏米脱口而出：小孩子怎么会得这个病，不都是大人才得的吗？

林枫突然脖子青筋鼓胀一声暴吼：“我怎么知道啊！”

夏米被吓了一大跳，正想生气，抬头看见这个大男人已经满脸是泪。第一次看见他哭，夏米心疼了，心里涌起了母性的柔情。

她走过去把林枫的头抱在自己怀里，双手轻轻摩挲着他的头发和后背。林枫像个孩子一样紧紧环抱住夏米的腰，把脸埋在她的胸口，呜呜地哭出声来。

3，

给孩子治病是当务之急。

林枫下班后大部分时间待在前妻家里或者医院里，在家里也会和前妻频繁通话。

夏米除了工作和照顾女儿，还要承担全部的家务，这些事以前一大半是林枫做的。

一开始夏米很理解林枫作为一个父亲的焦虑，也认可他为儿子付出的一切。男人有所担当，这是她爱他的一部分。

可日子久了，林枫似乎慢慢从这个家里抽离了出来，他现在承担的，是对另一个家庭的责任，而这个家里，所有的负累都抛给了自己。夏米心里有了小结，小结又慢慢变成大结。

她知道这个结摆不到明面上，摆上了也解不开。要求林枫丢下病重的儿子不管，她是个母亲，这话她说不出口。但她也要为自己的家，自己的女儿考虑啊！

这天林枫晚上加了个班，没有去医院，直接回家了。

女儿睡下后，夏米洗了个澡换上胭脂红的新睡衣，主动和林枫温存了一回。很久俩人没这么亲热过，林枫虽然有些疲惫，但也表现得很卖力。

夏米躺在林枫怀里，把手伸过去跟他十指相扣，林枫抬起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，然后放在自己胸口捂着。两个人随意地聊着天，夏米心里甜蜜蜜的，她想，他们彼此深爱，他不会不管她和女儿的。

她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到买学区房的事情。

这件事自从林枫得知儿子生病就被搁置，夏米知道林枫没心情，也没再提。可半年过去，离女儿上小学越来越近，不能再耽误了。

林枫听了沉默不语，夏米强调了一下时间紧迫，说学区房也是有入户时间限制的，好学校名额紧张，到时候按照入户先后顺序录取，太晚了恐怕有户口也会被分流到差学校的。

林枫还是沉默。

夏米急了，把手抽回来支起身子盯着林枫：“你倒是说话啊，当时你不是也同意买的么，房子咱都看好了，这不就是一句话定下来的事儿吗？”

林枫表情复杂，犹豫很久，才吞吞吐吐地说，钱……恐怕不够。

夏米不明白，怎么会不够呢？“我们当时算好的，你的钱，我的钱，卖房子的钱，加在一起换个学区房足够了呀！”

林枫视线避开夏米。

“现在不够了。”

“为啥现在又不够了？”夏米把头给他扳回来。

“犇犇看病很花钱，他妈手里的钱都已经填进去了还不够，我也不能看着不管哪！我手里这点钱也不多，还不知道能撑多久。”

一提起儿子的病，林枫的声音低沉悲伤，让人心疼恨不起来。可这件事终于逼近，蒙住了夏米的头，让她感到窒息，又无法呼救。她的痛苦和愤怒无法针对任何人和事，因为谁都没有错。

夏米一声不吭躺了下去，林枫从背后拉了拉她的胳膊，她暗暗用力他没拉动，手收回去翻了个身。她听见他深深叹了口气，她也在心里叹了口气，眼泪成串往下掉。

4，

夏米还是想买学区房，她觉得不能在起跑线上耽误了女儿的教育。

她想到了前夫。她觉得关乎到亲生骨肉的前途，做爸爸的出把力也是应该的。实在不行，就说借，过几年会还的。

电话打了二十分钟，有十五分钟前夫都在说自己经济困难。

说他当年分了半套房的钱，后来再娶媳妇要买房，为了凑够另外半套房的钱，现在还欠着一屁股债。他老婆今年刚生了个儿子，奶粉尿片月月都是钱。女儿的抚养费他一分没落过，可如果再出别的钱，且不说这房子还有别的男人住该不该他出，就算他想出也没有钱啊。

夏米很后悔打这个电话，耐着性子听了半天，说了一句，我知道了，你也不容易。挂了。

看来学区房是买不了了。一阵强烈的失望过后，她安慰自己：不过也没什么，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，那些读名校的孩子也不是个个优秀，只要女儿聪明伶俐，在哪个学校都会出类拔萃。

心态平和下来，日子也就照常过。凭着对林枫的一片深情，夏米在婚姻里有一腔孤勇。有时候她甚至用这个恶毒的念头安慰自己，尿毒症病人一般活不长，熬过这段时间一切都会有新的开始。

5，

想什么来什么，有时候是正的，有时候是反的。

林枫有段时间外出频繁，在家里跟前妻通电话以前从不背着夏米，现在要刻意躲到阳台或钻进卫生间。

夏米敏感地捕捉到这个变化，推测了两个原因：要么是由于来往频繁，他和前妻旧情复燃，要么是关于儿子的病他们有事情瞒着她。

她打算当面鼓对面锣地问问林枫，有什么都说敞亮，遮遮掩掩当她是什么。

没等她问，林枫先说了。

这天他破天荒提前回家做了丰盛的晚餐，帮夏米摆好椅子扶着她坐下去。夏米一头雾水莫名其妙，冷眼看着林枫不说话。

林枫倒了杯红酒双手端到夏米跟前，表情变幻莫测。

夏米不接酒杯：“有事直说，说了我再喝。”

林枫微微有了点笑意：“哦，要说……是个好事儿，犇犇找到合适的肾源了。”

夏米看着他不动，等着下文。

林枫喉咙有点发干，努力组织语言才把后面的话说囫囵：跟夏米心里推测的一样，好事的背后是坏事，肾源的背后是巨额花费。

林枫说，购买肾源加上换肾手术大概需要80万，肾源跟犇犇12个位点完全匹配，这是非常罕见的，医生说如果后期没有其它并发症，对孩子照顾得好，生存时间不会因为这个病受到影响。

说这话的时候林枫有点略带克制的兴奋，夏米能理解他作为父亲的感情，但后面他的请求还是让她不能接受。

他说前妻已经把大房子换成小房子，亲友又借了一部分，总共筹了60万。还差20万。购买肾源的钱社区医保不管，手术费用可以报销一小部分，但也得等到发票打出来才能报，需要过程需要周期。

他蹲到夏米跟前，仰着头，带着点乞求望着夏米的脸：“米，就差20万了，你看能不能把你手里的钱先拿出一部分应应急？犇犇他妈不能把房子全卖了，他们娘俩得有地方住。我也不能把房子卖了，咱一家三口也得有地方住。你放心，这些钱以后肯定会还，我把这套房子再加上你的名字。米，我知道委屈你了，可是我考虑了很久，只有这一个方案可行。犇犇还是个孩子，我知道你也希望他有机会活下来是不是？”

说着说着林枫眼圈红了。

夏米眼睛也有点酸涩，她抿抿嘴唇，眼神移向半空，关乎别人的命，她都没法把林枫的手从膝盖上推开。她只能低头不语。

夏米也是有孩子的人，能够理解他。可为了他的孩子能活下来，她的孩子放弃了读好学校的机会。为了他的孩子能活下来，她要和孩子继续挤在小公寓里。

而且她心里清楚，哪怕换肾成功，后期治疗和长期服药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，这20万拿出去，就不可能再拿回来。林枫的房子写上她的名字有何意义？他的翅膀已经挂上了沉重的负担，没有力量再带着她飞向幸福。

现实和理智告诉她，有情饮水饱是不可能的，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也是有前提的，他的心里儿子第一，她的心里女儿第一。就算她深爱林枫，愿意跟着他过苦日子，但这对女儿是不公平的。

其实，还有一个方案可行。夏米幽幽地说。

什么？林枫眼睛一亮。

你们俩复婚，两套房子住一套，卖一套。

夏米！林枫又气又怒，你这是什么意思，我那么爱你，你怎么……

夏米打断了他。你的爱，能让我和女儿过上好日子么？对不起，也许是我很自私，不值得你爱。你最爱的，是你的儿子，我最想保护的，是我的女儿，我们都没有错。

林枫无言以对。有些真相，是他自己都不愿承认，成年人的婚姻聚散，有时候的确可以和感情没有关系。

6，

和前妻商量后，他们也觉得夏米的方案对当下以及儿子以后都是最好的。

很快，离婚复婚手续办妥了。林枫准备卖掉小公寓。夏米在他去办离婚手续的前一天，带着女儿离开了这所居住了三年的小房子，走的时候，没通知林枫。

林枫本来说让她再多留两天，说最爱的是她，说最后再好好一起吃顿饭。她明白他的意思，不光是吃一顿饭，可能还要睡一顿觉，再啰嗦一大堆对不起她的话，直到两人都哭到不成人形。

这是何必呢。她知道他真心实意爱过她。爱的时候曾经那么大张旗鼓，不顾一切，她都领会，都懂，也都珍惜过。分别那么痛，还是悄无声息更合适吧。

想想年初她就盼着早点搬家，但那时想的是搬进紧邻好学校的大房子。

现在真的搬家了，搬进的是公司附近租来的更小的房子。

女儿已经懂事，也不多问，很乖巧地帮着妈妈一起收拾东西，然后背着她的米妮书包，抱着泰迪熊，跟在妈妈身后下楼，上了一辆搬家公司的皮卡车。

已是初夏，小区满目绿荫，景色和三年前她欢天喜地住进来时一模一样。然而物是人非。

还爱林枫吗？爱。

离开会后悔吗？不后悔。

夏米手心里握着的那只小手柔软温热，以后真的只能和她相依为命了。

再婚时曾听无数人说半路夫妻很难交心，她以为自己会创造奇迹，此刻才知道个中原因复杂，当真心并不能解决困苦，必须得承认真心的渺小。在面临某些选择时，他们依然义无反顾，不是他们不爱了，而是他们为人父母，都已经有了各自最爱的、任谁也无可替代的人。